2006年8月16日,星期三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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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墙里的“过程控制”

  口述 姜无成(化名) 
  整理 黄知民
  从副县长到囚徒,他的心理落差是巨大的。他曾经为身份的变化万念俱灰,为人情的淡薄愤愤不平。所幸,在狱警的关心和教育下,名牌大学“自动控制”专业毕业的他,最终学会了如何积极“控制”自己人生的每一个过程。

  从“田舍郎”到“天子客”,再到“监舍徒”。这就是我走过的路。人生之途一波三折,令人感叹,也发人深思。荣辱得失,使我更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“一失足成千古恨”。
  我原先在浙西某县当副县长,因受贿,判了10几年的有期徒刑。现在刑期已过半,由于自己认罪服法,积极改造,减了几次刑,不久我就要从牢里出来,重新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了。为了不让我的家人再受到伤害,请允许我不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。但我的感受和忏悔都是发自内心的,我希望那些与我有着相同经历的人们,能从中得到警示。
  我的前半生可以说是风光无限。我是一个山村百姓的子女,考上了名牌大学 “自动控制”专业,毕业后分配进了工厂,从技术员到科长再到副厂长、厂长,最后走到了县级领导干部的岗位。这在我们那个位于两省交界的偏僻地区来说,是非常不容易的。正因为如此,我兢兢业业、任劳任怨地工作。我们那里是贫困山区,基础比较薄弱,要干点事还真不简单,但凭着我的认真,确实也干了不少好事,取得了一些政绩。我也因此一步步地走着向上的台阶。后来由于在领导岗位上呆久了,我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,变得有些颐指气使和刚愎自用起来。正当我对自己的人生沾沾自喜的时候,突然命运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,我被一下子击倒了。这期间有这么几次经历让我刻骨铭心,至今难忘。
  第一次是在逮捕书上签字的时候,我的手在发抖,心也在发抖。我好像掉进了无底深渊,无助和恐慌是当时最大的感受。
  第二次是到了看守所后,当我脱下自己平时穿惯的衣服,穿上极不合身的囚服时,我似乎明白了从此我再也不是领导,也不是个平常人,而是一介囚犯了。
  再后来是搜身检查,当别人用手在你的身上摸索时,更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。我以前也曾是个“人上人”呀,我在县里,虽不能说是说一不二,但也是个振臂一呼的人物。那时别人对我总是笑脸相迎的,奉承都来不及,谁敢这样触摸我的身体。我的自尊心一下子被击垮了,再也提不起劲儿来。我感到万念俱灰,心如死水一般。

  就在这种精神状态下,我来到了监狱。之后,我病了3个多月,每日茶饭不思,度日如年。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,这样的人生落差,对我来说也是太大了一点呀。
  应该感谢监狱民警对我的教育和挽救。在我深受身心之苦的时候,是监狱民警的多次长谈让我有所启示和醒悟。有一次我们监区的监区长对我说:你现在的状况,就好比丢失了一件宝物,你老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后悔,自怨自艾,搞得身心憔悴的,有用吗?还不如去创造出新的宝物来。首先你要调整好心态,转变身份意识与角色意识,认识到自己是一名囚犯。如果你不能接受这已成的事实,还生活在幻想和失败的阴影中,不能正确地看待自己,认识罪错,那么监狱的囚禁生活,会与你格格不入。我希望你振作起来,这样对你、你的家人和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是有好处的。
  监区长的教育开导引起了我的深思。是啊,大权旁落了,坐牢了,无疑是我人生的一次重创,但坐牢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完了,因为我的生命还没有完结,还可以重新开始,还可以走另外一条路。说不定坏事还可以转变为好事呢。有了这一认识后,我决定振作起来,重新开始。
  记得我“觉悟”后,我为自己设计的角色是这样的:既然你已是个罪犯了,就要勇敢地面对现实,自觉地去履行这个角色的义务,从意识到言行都坦然地去演好这个角色,让自己脱胎换骨、重新做人,让改造尽量变得顺畅些。
  角色认清了,接下来的第一重要任务就是改造,保质保量地完成改造任务,就是我要做到和必须做好的。在这个追求新生目标的奋斗过程中,每一点取得的成绩,都会让我有向成功目标接近的感觉。
  对于成功改造,我要求自己必须做到“吃一堑,长一智”,深刻反省自己在这个人生阶段失败的根源,从中牢记教训,避免重蹈覆辙。现在监狱里也一直在提倡和教育我们要深挖犯罪思想根源,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举措,也是很有必要的。如果我们真正这样去认识问题,反思过去,那么我们肯定会使自己变得更客观些、理智些。这样今后就可以少走弯路,少犯错误。
  有了坐牢这样惨痛的经历之后,自己的思想和认识都有了很大的进步。我认为一个人的经历,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财富。坐牢的经历在我看来是笔非常巨大的财富,你可以发现许多人未曾发现,体会到许多人未曾体会过的东西。当然我说的这种经历,是要使自己今后的人生得到启迪和有所觉悟的东西。这才会成为生命中的一笔宝贵财富。还要过一日,有一乐。这一乐最好能跟改造结合起来,在认真履行改造义务的前提下,充分享受成功改造的快乐。注重科学生活方式,增强身心健康。
  到了监狱后,我的作息有规律多了,也不用那么无休止地吃喝。健康是人生的第一要义和财富,富贵其实都是过眼烟云,只有健康才是自己的,才值得珍惜和重视。我就希望通过这些年的改造,使自己的身体更健康,更富有活力。有了好的身体,健康的心理,在改造生活中,就能长期保持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,用努力和奋斗来充实自己的每一天。这样就能获得改造的快乐。
  记得我在大学时学的“自动控制”专业,它的原理告诉我们:一个良好的自控体系,合理控制目标的设定是非常重要的,但设计者又务必注意控制过程和每一个环节的可控性及其效能、品质,积极采取各种控制措施,这才能使之成功。改造也是如此,改造任务的完成,都必须以每一天的成功改造为前提,必须注重这个“过程控制”,如果这个过程控制好了,那改造也就成功了。

  有一点我感受最深的是,在监狱里保持良好心态很有必要。刚开始的时候,我想到的是要家人和那些曾得到过我帮助的“朋友”来体谅我、关照我,甚至替我承担责任和罪过。我常想,你们是我最亲的人,我走到这一步,许多也是为了你们,我希望不仅自己这一辈要过得好,下一代也要衣食无忧。现在我犯事了,落难了,你们不管我谁管我?总不能让我一人吃亏,独自受苦吧。
  我对家人这样想,对朋友也是同样。我以前帮了你们那么多忙,在你们发家致富的过程中,也有我的一份功劳,你们中的一些人如果没有我的“关照”,可能至今都不发达呢。现在我沦落到了这个地步,也该轮到你们来帮我了。正因为心里有这样的想法,而且盼星星盼月亮般地期待着他们的帮忙,一旦这些想法得不到实现,马上就会埋怨别人忘恩负义,自己也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,心里极不平衡。我感到自己被家人、朋友抛弃了,大有悔不该当初的感觉。那时我压根儿就没去反思自己的犯罪给亲人和朋友带来的伤害。
  这种扭曲和阴暗的心理一直等我入狱好长一段时间,尤其是当我听说了几件事后,才逐渐矫正过来。
  一次是得知家人为了退赔我的赃款而多方艰辛筹款的消息。我在位时借点钱不难,那时他们会想,不担心我不还钱,说不定还会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呢。可现在我这棵“大树”倒了,人家对我和我的家人就另眼相看了,他们可能会想,现在我已用不着你们了。有时甚至还会遭人嫌弃和落井下石。所以我出事后,家人去向他们借钱,真是千难万难的。
  再说“朋友”吧,我听家人说起我以前的一个“铁杆”朋友,他在外面说我,是如何如何的贪,人品怎样怎样的不好,要钱不要命,说我坐牢是迟早的事等等。听到这些话时,我的人都几乎瘫了,气不打一处来。唉,人情冷暖至此,真让人有些不敢相信甚至心寒。难道我现在落难了,对你没什么用了,你就可以这样贬损我和诽谤我吗!
  这些事都让我震惊,也让我无地自容。我开始了深刻的反思。是啊,我为家人究竟做了些什么,付出过多少,而他们又为我做了多少,顶住了多少压力?两者相比,我对得起他们吗?同时我也懂了,所谓的朋友并没有义务替你承担罪错,为你开脱。你如果能得到朋友的帮助,那是你的福分和运气;而朋友不帮助你,那也很正常,他们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。这样想通了之后,我发现自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,我不再郁闷,不再悲观,能够直面现实,坦然地接受一切。此后在改造过程中再遇到问题和困难,我首先想到的是从现有的条件和自身的力量出发,积极应对,而不是向家人求助,求朋友帮忙。
  反思后,我给自己的目标是,刑期过半后的一段时间内获得自由。有了这个目标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行动。要不断地学习,使自己的观念适应日新月异的社会发展的需要,不形成封闭性的监狱化人格。此外还要努力做到知识不断更新。心态调整好了,我也取得了很多成绩。
  首先是身体健康了,以前在外面时落下的胃病、高血脂、高血压等毛病现在都没了。其次,我由一个软弱消沉的人,变成了一个坚强乐观的人。这几年我的改造比较顺利,年年都被评为“改造积极分子”,生活也充满了阳光。最后是学到了很多知识。我在监狱里是个技术教员,根据教学需要和刑满后的创业需要,我制订了一个学习计划,重点是更新经常运用到的思辨知识和文字表达能力。学习了电脑操作、心理科学、现代经营管理及机电工程等知识。现在我觉得自己各方面都比以前有了很大提高,也为今后的重新开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  不少人都说,人生是个过程,其实改造也是个过程。结局的圆满成功,就是追求目标时那些过程的积累。过程成功了,目标也就达到了。我期待着成功的到来。

  主持人的话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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